去宁夏，是为了看“西部影视城”，那就离不开张贤亮。宁夏是中国最小的省份，人口只有600万。有人说它荒凉，也有人说这是塞上江南。但一下飞机，遮天蔽日的尘土就把我脑子里的荒凉，以及张贤亮笔下的人物无意中就联系在一起。

我问接机的司机，宁夏就是这样的天气？回答说不是。那平时是咋样，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哦。传说归传说，事实归事实。第二天我就去了“西部影视城”。陪同人员告诉我，这里已经成为银川的旅游景点。贴着贺兰山西进，可以看到去内蒙的公路。一路上，荒凉被种植的树木所掩盖，而西北的戈壁和大漠无情地向我赤裸着胸怀，坦荡而又彪悍。

“旅游长知识，行走即读书。”张贤亮的手书挂在影视城的门楼两旁，横幅是：知之门。这就是张贤亮点石成金的杰作——将黄土变成摇钱树的典型案例，被看作“文化是生产力”的奇迹。张贤亮毫不隐讳地说，忙时干企业，闲时当作家。开着宝马7系进出，在银川也算是个富翁，但他从不把这当作事业，而是把自己的作品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倒是很上心。

从《灵与肉》到《牧马人》，再从《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到《绿化树》，以及到《一亿六》等，可以划出张贤亮的人生轨迹。尤其是他倒霉的《大风歌》，从21岁起就开始了由上海的小开到犯人囚徒的生涯长达22年。对于一般人来说，像这样一个富家子弟早就崩溃了。但张贤亮却熟读了《资本论》，用理性的思维反思现实，进行了一次漫长的人生炼狱，终于修成正果。而他的作品正是这种体验的真实写照。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镇北堡让我震撼。”张贤亮说的城堡就是它当年落难时的栖息地。这是一个把人生当作作品来对待的人。他说过，建西部影视城不仅是为了出售“荒凉”而是再现历史，“向受苦受难而又顽强奋斗的自由灵魂致敬！”

影视城确实荒凉。有远古的气息，还有荒蛮的野性，但在粗犷的背后有雄浑的彪悍。在这里营造的不仅是历史还有苍凉以及对于神话和传说的想象，邪与正，善与恶，诚与诈，忠与奸等，将家国与人性，历史与现实交集在一起，用影视的方式展示了出来。这近150部电影所产生的影响足以让全国和全世界都知道了中国的西部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西部影视城因张贤亮的标签出名了。因为他是内行，懂得传媒，把荒凉做成了文化。用张贤亮的话说，出售荒凉关键是要给荒凉注入文化因素，使它具有文化和艺术的内涵，从而产生高附加值。

其实，我兜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名堂，除了《红高梁》、《龙门客栈》、《大话西游》等影片搭建的外景之外，都是破旧的布景和道具，相较于无锡和横店及车登等影视基地，还是显得落后。但在张贤亮看来，文化没有高低之分，看你注入怎样的附加值。也许，越落后越有“味道”。

最后在张贤亮故居改成的纪念馆里看出了名堂。其实西部影视城是不可复制的个人作品，它是张贤亮的“墓碑”。其价值也就定格在他个人的人生经历之上，离开了张贤亮存在的意义就会逐渐淡去，重归荒凉。这是把苦难变成文化的故事，而不是点石成金的智慧。

在当代作家中，张贤亮是有思想的作家。他的作品有很大一部分是将苦难和不幸写成了政治小说，要比《白鹿原》、《活着》、《丰乳肥臀》、《霸王别姬》等要深刻得多。如今的《软埋》又算什么？张贤亮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已经写过了。今天看来似曾相识，如果没有深受其苦，遭其大难，刻骨铭心又怎么能写出这带血的文字？在他看来，苦难并不是一个人的财富，只有苦难转化为现实的财富的时候才是一种财富。这《一亿六》就是最好的佐证。

当地人把张贤亮看作“宁夏之宝”，西部影视城成了名片。脸面是值得骄傲的，而名片却是需要维护的。但凡来过此地就不会再来了。为什么？荒凉毕竟是杜撰的，文化需要营造。没有了张贤亮苦难附加值也就失去了真实的支撑。这是一个懂得经营的人。至少他能在《资本论》中看懂了政治经济学。张贤亮说，“要在市场上获得更大的利益，就必须把别人的需要放在第一位。所以，市场经济本质上为人民服务的经济。”

“文学离不开政治。”这是张贤亮的观点。他主张，中国当代的文学家更应该首先是个社会主义改革家。也许，他的作品就如他自己所说，“一个人生的思考，一个哲学的命题，一个政治或经济的发现，往往来自生活中极不引人注目的小事或片言只语。”我想，这才是研究张贤亮小说的真实价值，或许胜过他的影视城。

张贤亮走了，在影视城里留下了他的纪念馆。他的想法也许与众不同，想把自己的“心灵”从自己的躯壳里走出来，展示给大家看。他做到了，但影视城真的开始荒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