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紧，一紧再放，在改革开放的摸索中，中国国民经济踉踉跄跄，走出一条明显的W型曲线，这种忽高忽低的经济曲线反映了中国国民经济基础不稳固，上下波动幅度太大也不利于国民经济平稳发展。作为国家经济的总管，国家计委参与了所有这些调控政策的制定与执行，国民经济每次出现剧烈波动时，国家计委就疲于应付，拆东墙补西墙，努力将“笼子”编好，争取国民经济在发展中不要出现大问题。现在编制“八五”计划，一定要吸取前面的教训，量入为出，类似于二汽合资项目这样投资几十亿的项目更是需要事前作出周密计划，如果事前没有资金安排，而是说上就上，势必造成中途做饭断火，形成“夹生饭”、“胡子工程”，既会给国家造成损失，又会影响合资项目进程，欲速则不达。正是因为考虑两个轿车项目同时上投资强度过大，国家财力难以支持，计委工业二司才提出，一汽、二汽轿车项目投资时间错开。

现在因为客观原因所致，二汽要求立刻上马的积极性很高，领导也表态支持，作为具体办事部门就不能不谨慎了。

邹家华发言后，李鹏问：“计委还有什么意见？”

汇报前，李鹏要求机电部与中汽总公司算一笔详细的账，二汽轿车项目究竟需要多少钱？机电部与中汽总公司的汇报中说，二汽雪铁龙合资项目需要国家投资23个亿，到2000年，可以向国家交出2个15万辆轿车生产厂。但计委常务副主任甘子玉和负责此项目的工业二司司长徐秉金对这个数字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中汽总公司汇报的数字太虚，水分很大，有些需求没有计算进来，以一汽大众合资项目为例，一汽大众15万辆的轿车项目就需要43亿元，二汽项目比一汽项目大一倍，却只要23亿元，这怎么可能呢？无论怎么计算，23亿根本不够建成年产30万辆的轿车厂。在汇报时将项目资金“缩水”，先争取项目立项，进入国家计委的“笼子”，等到项目展开后，资金不够再向国家要求追加，这就是“钓鱼”。为了让自己的项目能够列入国家计划，这是许多部门常用的做法。这也是许多项目进入国家计划后，由于资金不足难以为继，最后成为“半截子工程”或“胡子工程”造成国家治理整顿的原因。

面对总理的提问，甘子玉说：“二司负责这个项目，请徐秉金说吧。”

几双眼睛都集中到了徐秉金身上。为了一汽轿车项目，徐秉金经常到一汽去，也经常与一汽的耿昭杰在一起算帐，对一个大型轿车项目需要多少钱，心中有数。他认为，一汽的条件不比二汽差甚至还要强过二汽。德国大众给出的条件不比法国雪铁龙差，甚至还要优惠。就是这种条件，一汽也要花43亿元，二汽23亿元怎么拿得下来呢？但领导已经表了态，自己如果照直说不行，岂不是与领导唱反调？更何况机电部与中汽总公司又坚决要上。徐秉金略加思考后说：“如果情况真如一机部与中汽公司的汇报，投资23个亿就能建成2个15万辆的轿车项目，那当然很好，我建议，就按照他们的意见，将这个项目承包给他们，我们计委想法将23亿资金挤出来。但他们必须立下军令状，就这些钱，到2000年前，向国家交出2个15万辆的轿车厂。”

这句话当然是话里有话，在场的人谁都听明白了。

作为国务院总理的李鹏当然更清楚徐秉金的话外之音。李鹏说：“看来这个项目汇报还不成熟，这个项目今天还不能定，请机电部和中汽总公司重新做一个详细的汇报方案，下一次拿到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审议。”

一周后，国务院在怀仁堂召开总理办公会。参加会议的有总理、副总理、国务委员、各部部长以及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召开会议时，各部委领导都坐在前面，甘子玉与徐秉金代表国家计委参加。这次徐秉金多了个心眼，他没有与甘子玉坐在一起，而是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机电部与中汽总公司再次就二汽轿车项目汇报。汇报内容与前一次基本没变。汇报结束后，财政部等相关部门领导均表示，只要23个亿就能建成2个15万辆的轿车厂，轿车厂建成后2/3可以出口换汇，这是件大好事，我们坚决支持。会场上气氛很热烈，大家发言完了后，和前一次一样，李鹏问：“国家计委什么意见呐？”

国家计委是国务院最重要的综合部门，对于大型项目投资有一票否决权。甘子玉与徐秉金分坐在两处，现在听到李鹏总理发问，邹家华瞅着甘子玉，甘子玉则远远地目视徐秉金，意思是让他发言。

徐秉金知道甘子玉的意思，但机电部与中汽总公司的汇报与上次的汇报完全一样，现在大家都说好，他一个司长能说什么？于是低着头装着没看见。看到计委没人发言，李鹏再次说：“计委必须要发表意见”。

眼看躲不过了，甘子 玉只得说：“这个项目上次在总理家已经研究过一次，当时总理要求机电部和中汽总公司将报告再修改一下，但今天听完后觉得和上次的内容一样。我们计委的意见还是和上次的意见一样，二汽轿车项目如果要干，就承包给他们。”

甘子玉一说完，怀仁堂里顿时哄堂大笑，徐秉金在总理家说承包给机电部和中汽总公司是委婉地表示不同意见，现在在总理办公会上说承包给机电部和中汽总公司，虽然也是表明了不同意见，但在如此正规的会议上提出让国务院一个部门承包一个工业项目，则是从来没有的事。

李鹏当然听出甘子玉的意思了，他说：“原来说让机电部和中汽总公司对方案做一些修改，看来你们还没有修改，那这件事情暂时不定了。”

邹家华分管国家计委和国家机械工业，对轿车项目盯得很紧，两次总理办公会定不下二汽的轿车项目，这让他很生气。会议一散，性格温和从不发脾气的邹家华很不客气地批评了机电部与中汽总公司的负责人：“叫你们修改方案，你们为什么不修改？就这样还想拿到总理办公会上来糊弄？”

徐秉金自从参加工作起就在邹家华的领导下工作，是他的老部下。邹家华非常了解他遇事认真，从不敷衍塞责的性格，从这几次徐秉金“诤言进谏”看出，机电部与中汽总公司的汇报恐怕有问题。但二汽项目事关国家打破西方制裁和中国汽车工业长远发展的大事，不能不上，他对徐秉金说：“你们不是对他们的方案有不同意见吗？那好，你去给他们算算账，看看二汽项目究竟要多少钱？3天之内拿出方案来。”

领导点了将，徐秉金不得不照办。按理说，将人家的预算推倒重新核算，这是件很得罪人的事，因为算账时要逐一核实，很有可能会碰到人家不愿意亮出来的“隐私”，而作为部门预算，打点小埋伏，隐藏点“私房钱”是常有的事。要给人家重新算账就带有查账的意味，一般没有多少人会干这种事情。但现在涉及到国家计划的“笼子”，涉及到国家大原则，徐秉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受命带领二司的干部陈建国、陈斌、李刚三人来到二汽驻京办事处，让二汽将所有的轿车合资项目预算全部搬来，从头开始一笔一笔细细算来，几个人关在屋里翻箱倒柜整整干了三天三夜，对二汽建设需要的资金情况做到了心中有数。然后又与计委的投资司、长期司、外资司以及机电部、中汽总公司、二汽领导一起反复算账，最后总算达成一致意见。徐秉金连夜写出报告。

此时国际形势也出现有利于中国的变化。美国为首的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宣布对中国进行经济制裁后，虽然给中国的国家建设造成某些影响，但并未阻碍中国改革开放和社会发展的步伐。一些西方国家看到，制裁中国反倒影响自己与中国的经贸往来，跟着美国跑，吃亏的是自己。法国总理罗卡尔就公开宣称，制裁是无效的。眼看制裁无效，美国、欧洲各国都开始打起自己的算盘，唯恐制裁会影响自己与中国的关系，影响自己的经济利益，明里暗里开始与中国联系。鉴于制裁行动完全无效， 1990年10月22日，欧盟正式宣布解除对中国的经济制裁，这意味着，西方的经济制裁彻底失败。

法国雪铁龙方面显然知道中方关于二汽轿车合资项目的进展与争论，为了不使这个项目“流产”，他们也加紧了对法国政府的压力。就在欧盟宣布解除制裁两天后，10月24日，法国财政部官员向中方重申：一旦合资公司成立，即可商签第一阶段所需的24.2亿法郎的财政议定书，并将采用新的程序，对此项目的贷款1991年一次性拨付。

为了打消法国的担心，促进二汽轿车合资项目的进展，10月31日，李鹏总理接见了法国雇主协会代表团成员、雪铁龙公司总裁代表哈夫纳，李鹏总理重申，中国政府对此项目仍持积极态度，希望法方拿出实际行动，促进项目取得进展。11月1日，国务委员邹家华接见哈夫纳，除了表示中方支持项目进展外，也给法方施加了压力：合资双方的商务合同完成后可以签约，但在合同条款中应注明，如果政府贷款不能落实，则合同失效。

这些信息被迅速反馈回法国并触动了法方敏感的神经，法方立即采取了行动步骤促进合资进程。11月26日，陈清泰致电邹家华：

邹家华国务委员：

雪铁龙公司总裁代表哈夫纳先生随法国雇主协会代表团访华后，11月23日，PSA集团总裁卡尔维先生给我来信，信中说：合资合同中“决定性的一步已经完成”，一旦合同文本的具体工作做完，我们就可以签订合同，“以使中国当局能与法国当局商讨法国政府贷款这一重要问题”。

鉴于合同中的主要问题都已解决，法国政府贷款已得到正式承诺，雪铁龙方面明确表示同意签约。双方初步商定12月8日在北京正式签订合同。

届时希望您和李鹏总理接见中法企业领导并参加签字仪式。

陈清泰

1990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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